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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的一生,不外乎是追求一種信仰,它可能是很多種不同形式的信仰。

我們追逐的,是肯定自己的信仰,無論是宗教、人、習慣、學說、模式...等,我們要的,是受到肯定 - 受到他人的肯定。

一個犯罪的人,跟一個不犯罪的人,都相同需要他人肯定,只是來源不同罷了,目的是一樣的。

 

阿和也一樣,打從他第一次被父親拳腳相向的那天開始,他與自己的生命有了更深層的認識。

父親的暴力對待,就像一把鑰匙一樣,打開了他心神上的這道門。

門它本身已經存在,通往的是那片本來就存在的內在特質。

有些內在特質是演變成外在問題的元凶,但因為它太過抽象,所以很難用言語或文字去解釋,

也因此,要用文字去闡述時,會演變成像是心理學類的學說,變的艱深又不容易懂。

說穿了,每個人的內在特質,都需要鑰匙才能打開;

打開了才知道有沒有巨大問題,可惜的是,你儘管知道了問題的嚴重性,

你能做的卻不多。

這樣說或許太悲觀,畢竟,要夠做到「發掘問題」已經是天大奇蹟,

因為它實在太難。

 

阿和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問題,是在父親拳頭落下後的三秒鐘內。

他發現,恐懼使他有一種莫名的快感。

那種,知道自己就要被打,看見拳頭落下卻刻意不去閃躲的習慣,

換來皮肉上的痛,那就成為他內在的一種快感與愉悅,他因此感到奇妙且有些罪惡。

他覺得自己是個罪人,所以才會被打。

他認為自己肯定是個罪人,所以內心的感受才會那麼不該。

不該,但卻無可避免的,不斷那樣感受著。

 

這個世界,多數人不察覺到他的內在,所以他可以很安全的,用自己的沉默築成一道牆,

鎖住內心的問題,僅供自己觀賞。

高三的那一年,阿和在學校表現平平,又再度面臨選校與升學的壓力。

很多同學討論推薦甄選跟聯招,身為高職生,當時的台灣將技職體系跟傳統大學分開來,

阿和認為自己只能參加聯招。

 

他是很了解自己的,在資訊科裡多的是高手,

很多人在高中已經可以透過技巧在網路世界取得掌聲。

他只是一個知道怎麼組電腦的基本班底,在他的班上沒有任何突出表現。

資訊科是當時最熱門的技職科系,許多人畢了業,當了電腦工程師。

 

阿和畢業後,又念了二年的「二專」,然後也成了電腦從業人員。

二專畢業後,工作前,他跟多數的台灣男生無異,先當兵。

在部隊裡沒有人為難他,但是,有別人為難別人。

有個同梯因為生性懶散,說話直白不太顧及他人的感受,因此成為班長的眼中釘。

 

有一天收假,阿和提早回部隊,在寢室整理自己的東西。

床的另一端傳來啜泣聲,微弱的在不甚光亮的寢室裡,顯得更加微小。

他好奇的東看西看,想要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聽錯。

他看見第一床有個人影,縮成一團坐在床上。

阿和起身,走過去看看。

原來是那個被大家戲稱天兵的同梯男孩,

他才18歲,高中剛畢業的年齡,因為實在沒有意願再升學,所以提早被送進軍隊來。

「你幹嘛?」阿和看著他,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,他確實也是個無助的孩子。

那個男孩抬頭看了阿和一眼,又將頭埋回膝間哭泣。

那一瞬間,整個寢室就只有陣陣微弱的吸鼻子聲音,跟阿和沉默的站立著、看著這個人。

 

男孩又抬頭看了阿和,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,他問阿和,

「如果,我跟你說我差點被雞姦了,你會不會看不起我?」男孩的眼淚就像山林裡細緻纏綿的緩和泉水,沿著臉頰流下,毫無止息。

「誰這樣對你?」阿和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。

男孩搖頭,一直的搖頭,不願再說上半句話。

 

那天晚上,阿和失眠了。

他想起母親多年前曾失蹤過的那個夜晚,這是第二次,他開始感覺到自己蠢蠢欲動的憤怒。

 

隔了一周,那個男孩被送進了精神醫院。

因為他食不下嚥,整天的胡言亂語,就跟發瘋沒二樣。

部隊裡不時傳出流言,說班長把他逼瘋了。

為了不讓事情擴大,男孩被送進了醫院療養。

 

一個下著雨的下午,阿和被調到了彈藥庫去支援,坐在那裏拿著一塊抹布,腳邊推了幾十把示範用步槍,高到膝蓋左右。

他不知道,要擦這些槍擦到哪時候,但是似乎也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,所以只能任由時間在這樣無意義的行為裡  流逝。

管理彈藥庫的學長跑去抽菸,阿和知道他在哪裡,但是什麼也不說,很有默契的,繼續著他手上的工作。

學長回來了,一臉詭異。

阿和抬頭看了他一眼,露出「怎麼了」的表情。

「你知道嗎? 其實事情是輔導長幹的,跟那個班長一點關係也沒有。」學長講的有點憤慨。

「是嗎?」阿和的腦中出現了輔導長的臉,跟他平日待人便不怎樣的印象。

原來,學長偷溜去抽菸時,遇到了另一個班長,得知了所謂的「內情」,八卦了一下。

「你怎麼知道是這樣?」阿和想確認自己聽到的八卦是否無誤。

「你想也知道,那個天兵家裡有錢,長的白白淨淨,一付公子樣。啊那個死gay導仔,大家都知道他會想幹嘛。」學長一邊說一邊翻弄著手上的登記本。

「你相信嗎?」阿和問。

「相信啊,但是我不能說,我不想被走後門,哈哈。」學長用登記本做勢擋住自己的臀部。

不知道為什麼,那個男孩哭泣的臉,再度浮現阿和的心頭;

那個討人厭的輔導長的臉也出現了,

其實,阿和也記不得後來他怎麼回,他只記得自己真的很生氣、很生氣。

那個周末收假的星期天下午,天氣異常的美好,陽光很刺眼,十月了,還是熱得讓人頭頂冒汗。

阿和知道一些事情,一些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,那個輔導長每個周日都會固定到部隊附近的一處嫖妓,然後再買杯飲料,悠閒的回去部隊。

這天下午,他在私娼寮的巷口等著,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,他知道,他等待的人就要出現。他的汗水流下,弄濕了T桖,他的頭上戴著一頂全罩安全帽,是在來的路上隨手拾來的。他的口袋裡是一把在五金行幾十元買來的迷你十字起子,他的手上戴著一雙手術用抗菌手套外面套了一雙棉製的工作手套。

砰的一聲,他聽到娼寮的門被關上了,輔導長走了出來,往固定的方向走去。阿和無聲的走在他的後頭,這個人渾然無覺。阿和突然一個箭步上前去,然後,他用左手勾住輔導長的脖子。

輔導長本能的用雙手抓住這隻緊勒勒住他脖子的手臂,想要掙脫。阿和的右手在幾秒內,伸進口袋裡拿出螺絲起子,然後往輔導長的左手臂刺去。

「啊…..」的一聲慘叫,輔導長痛的倒下,那隻十字起子就插在他的左手臂上,他痛的痛彈不得,鮮血汨汨的沿著他的手臂流下。當他回神過來,搞清楚自己發生什麼事時,那個刺傷他的人已經不見了。

阿和用最輕快的步伐,將手上的安全帽無聲的,放回午睡老翁的機車菜籃上,在心裡默默說了聲謝謝。口袋裡的手套沒有沾染一滴血,只有汗。他走進馬路上的一間泡沫紅茶店,點了一杯百香紅,裡面有冷氣吹,他坐在角落的位子,安靜的喝著飲料。牆上的鐘走過一點時間,他飲料喝完了,汗也乾的差不多了。阿和起身,走進男廁裡,將手套丟進垃圾桶,然後走回部隊。

 

 

部隊這一周變的很紛擾,輔導長遇害後住院,流言四起。有人說遭到報應了,也有人說是那個男孩報復,有人說輔導長活該,也有人說自己會不會是下一個。

整個事件在部隊裡沸沸揚揚,但是,在電視新聞上卻看不見半個蹤影。小鎮上的警察不時騎著機車到處查看,想要找出蛛絲馬跡,天氣實在太熱,找線索的員警必須不時停下來買杯涼飲休息。

小鎮上的居民不時討論遇害的阿兵哥,但也猜測起其他可能犯案的住民,認為有毒品前科的誰誰誰很可能就是兇手。

輔導長沒有死,但是他的手臂讓他整整在醫院住了好幾個月,一直到他退伍都沒有再回來過部隊。流言被時間沖淡了,然後不了了之。

幾個月後,阿和也退伍了。沒人再提起輔導長的重傷事件,而阿和也從部隊裡的回憶抽離,不再有任何關連。

 

(待續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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