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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人有沒有可能既溫柔又殘暴呢?

 

有沒有那種既沉默又熱情的人呢?

 

這世界上,難道不存在著具有二種極異特質的人嗎?

當一個人具備了二種(或以上)的極異特質,但大多是時候卻一次只表現出一種特質,誰能真正看的出來一個人的精神問題與狀態呢?

 

阿和的憤怒通常是留給自己的,就像那個母親失蹤的星期,其實他是生氣的,只是他選擇將憤怒留給自己,不去道破那巨大的力量。

 

憤怒對於阿和來說,就像是一種鼓勵的力量,讓他變得更冷靜,更加精細的盤算自己的每一個念頭。他知道,自己的憤怒有時候會驅使他做出一些「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」的事,因為清楚,所以更有做的理由。

 

進入社會後的阿和,體會到跟過去學生時代巨大的不同,人際關係的轉換跟過去實在太不一樣。以前當學生時,他可以保持沉默,老師同學因為明白他的性格所以不會強迫他說話。工作後,他發現自己經常處在被迫說話的狀態。

 

網路的遊戲世界讓他找到一個發洩,一個他可以不用說話,但是完全體現自己溫柔殘暴特質的地方。他的溫柔體現在他的包容上,他的殘暴則詮釋了他的不安。

 

人際上的相處讓阿和吃了不少虧,首先是公司裡的人不太搭理他。二十多歲的阿和頭髮已經禿了,帶著一副粗框眼鏡,看上去就像個中年男子。他的個子不高,所以外在形象讓他在團體裡成為完美背景。也沒關係,他已經習慣也很喜歡當躲在角落的人。但是公司裡的女孩子看他的態度,卻讓他很不以為然。

 

阿和工作的公司是一間硬體公司,一部分的業務處理的事幫客戶客製化組裝電腦與網路架設的佈局。他的工作負責在公司的一角將業務交代的硬體組裝跟準備好,讓施工的人可以帶去現場執行。

 

這份工作因為枯燥乏味,所以部門裡一直只有阿和,招也招不到人,就算招到了也不會待上太久,阿和的寡言加上沉悶的工作內容,讓這個部門一直都乏人問津。

 

公司的總機小姐是一位高職畢業生,花樣的年華,跟每天活力的展現,讓公司裡的男生們都充滿希望。阿和也不例外,他習慣每天早上進門時,用自己最努力而有限的時間看著這個女孩。她總是先到,開門後先坐下來吃完早餐,然後開始打掃與整理公司內部。阿和會在她吃完早餐前進門,然後用打卡的那幾分鐘時間凝視一個人。

 

他在網路遊戲世界裡的暱稱,用的就是這個女孩的名字。

但,他從來沒有跟這個女孩講過一句話,連打聲招呼都沒有。

有一天中午吃飯的時候,他聽見二個同事走過他的桌子,然後討論著網路遊戲,那款他每天下班急著回家上線廝殺的遊戲。他好像聽到同事說,總機女孩也玩這款遊戲。於是他想,那糟了,如果有一天這個女生看見自己的名字出現在螢幕上,不知道做何感想?那麼自己愚蠢的行徑也很快的會曝光。阿和決定退出這個線上遊戲。

 

有一日,阿和沒來上班。

 

會計請總機小姐打個電話關心一下阿和的狀況。

「阿和喔?你還好嗎?你今天怎麼沒來啊?」電話那頭傳來略帶高亢的音調,是他朝思暮想的聲音。

「我感冒了,我可能要請二天。」阿和躺在床上起不了身。

「那你有去看醫生嗎?」

「喔有啊!謝謝。」阿和虛弱的回答,手邊是一包剛被他拆封了的藥包,藥丸已經吞下,白色霧面的包裝袋就被擱置在床頭,在一罐礦泉水旁邊。

 

那天,他做了一個夢,夢見總機小姐非常關心他,敲了門,帶了食物來看他。他在晚上七點半左右醒來,原來他已經昏睡了一整日,肚子餓的咕嚕嚕的叫。為什麼它就只是個夢呢?阿和問自己。

 

他起身下樓去,走出他的小套房,走到樓下去買了碗麵,然後回房去繼續昏睡。

 

三天後,阿和終於恢復了不少,他回到公司去。

回到公司的第一天感覺有點不太對,因為,總機小姐不在。

怎麼換她沒來了?怎麼回事?

阿和顯得有點不安。

 

又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,他刻意的在茶水間停留,想要聽見一些跟她有關的消息。可惜,這一天大家似乎都外出了,公司裡沒幾個人。他看見冰箱上有一盒餅,他走了過去想看看有沒有他喜歡吃的東西。

 

會計走了進來準備要把便當放進微波爐裡熱一熱,她說,

「阿和啊,你有沒有好一點啊?」會計是一個年近五十的女性,她是老闆的妹妹。

May姐,有,我有好多了。」阿和手在那些餅乾上來回游移著。

「拿幾塊去吃啊!阿妹仔的喜餅喔!」會計自己也湊過來翻了一塊巧克力餅乾。

「阿妹仔要結婚了?」阿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「她今天請假去補拍婚紗了,聽說懷孕了,少年人速度快一點好啦!啊你嘛卡加油哩!」會計笑了笑,叮的一聲,她打開微波爐拿出便當回去自己的位子上,留下一臉錯愕的阿和。

 

怎麼會這樣?

 

我期待的事情,總是沒有一件好的發生在我身上。

阿和這樣想著,然後很失望的回去自己的位子上。

他覺得自己是個被世界遺棄既失敗又沒有意義的傻子。

 

 

復康巴士每星期三早上十點都會準時到家裡,接阿和的父親去醫院做復健。在物理治療師的幫助下,他已經可以逐漸的活動自己的雙腳,雖然還不能站立,但是已經稍有起色。

 

阿和的母親自從幾年前丈夫在工地發生意外撿回一條命後,她就在家全心的照顧丈夫。家中的經濟靠當護士的女兒跟電腦工程師兒子支撐著,二老的日子雖然辛苦,但是卻也安然。

 

阿和在外地工作,不常回台北。

 

母親常常打電話或傳簡訊給他,問他是否需要寄些食物去,阿和總是淡淡婉拒了母親的關心。三十七歲的兒子,至今仍然沒有討老婆成家,女兒遠嫁嘉義,久久才回來一次,兒子不在身邊,她獨力照顧行動不便的丈夫,一顆心經常懸空著,忘了自己到底是誰,生命功課為何而在,就算有幾位師姐固定來家裡帶他們念經,她還是無法處理自己內在的那股空虛感。

 

年輕時的過度勞力工作,讓她的身體中晚年出現不少問題。最近的她,越來越感覺自己的生命沒有意義,拿著菜刀時,有時幻想著,就朝自己砍去。

 

當她意識到自己的想像時,有時會嚇的說不出話來,呆坐在椅子上好久好久。她會拿外孫的照片看一看,然後偶爾撥個電話給兒子或女兒。然後,她就可以忘記剛剛自己的念頭,如何驚嚇了自己。

 

身為護士的女兒,有一個周末回來,察覺了母親的神色異狀,然後開始一連串的調查。但是,如同這家人的習性,她沒有跟母親說什麼,然後又照往常般地回去嘉義。

 

星期一的時候,她打了通電話給阿和。

「媽有憂鬱症你知道嗎?」姊姊的聲音顯得有點不安,但語氣卻聽起來略帶責難。

「我不知道。但,那是我的問題嗎?」阿和有些被激怒。

「我問你知不知道,我又沒有說是你引起的。你太少回去,什麼都要別人跟你講你才會知道。」她也顯得不愉快。

「所以呢?」

二個人不愉快地掛上電話,阿和心裡的聲音說,憂鬱症?我還躁鬱症哩,怎麼沒有人想知道我是不是想殺人?

 

阿和殘暴的內在,隨年齡的增長,似乎越擒住他的人。讓他無法克制的,對於人事物沒有任何同情,連自己的母親也不例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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