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實,我根本不認識林奕含,但是,今早醒來收信時,一封女人迷發過來的專訪文,讓我整日的思考,「怎麼會是這種結果?」。

有時候,這個世界,許多的事件它是沒有答案的,儘管我知道如此,還是不禁要問一樣的蠢問題,因為我也只是個通俗的人類,沒有迅速通透生命的特殊能力,所以只能用時間與練習帶來進步。

我看著這個女孩的照片,我的第一個念頭是「嗯,長的挺好。顏值挺高的。」專訪文裡的第一段就提到她已經離開的事實,我刻意忽略的這句話,因為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,這樣一個漂亮的女生,跟中文寫作的能力,還出了書,出奇的誠實將自己的遭遇與感受揭櫫世人眼前,到底是什麼原因,她沒有讓自己繼續撐下去呢?

答案很簡單,她是個精神病患。

用一個更通俗的解釋法,她發瘋了,她自己知道。

你知道嗎?她讓我想起了一個人,一個女性精神病患。這個女性長者,我遇見她的時候應該是11年前左右,時間久遠,但我永遠都記得她說過的話。

所以今天我要分享,發了瘋,外在世界觀看他們的感受(從我個人出發點),以及我看見屬於他們的無助。

其實當我閱讀林奕含的文字,對我來說,她的文字是不太有邏輯的,也就是她思考的順序跟表達,確實與非精神病患者有很大的差異;但也或許是這樣,創造出她獨特的寫作風格,使人印象深刻。欠缺邏輯,是精神病患者的普遍一個外顯特質,從言語的表達也好,到文字,其實都顯示出一種「沒有順序」的感覺。

談談那個女性精神病患長者,我認識她的時候,她應該最多是四十多(介於四十五到五十歲左右),不超過五十歲。

她留著一頭細緻的黑長髮,大約到腰上10公分。她的身型很清瘦,原因是來自於她的憂鬱症,讓她食不下嚥。我認識她的因緣來自我某任男友,她是我那位男友媽媽的同事,但她才四十多歲已經被學校強迫用「辦理退休」方式離開崗位,因為學校認為她的精神問題,已經不適合讓她留在那裏任教。

在她發現自己的精神問題前,她有過一段婚姻,但是並沒有很長久。她離婚後,帶著唯一的兒子,母子居住在台北市的鬧區裡。我記得,第一次造訪這對母子,我們穿越了最熱鬧的街道與巷弄,走過繁華與喧鬧,走進坐落於喧嘩中的寧靜公寓。老舊的公寓,有二個房間,小巧的客廳連接著一個陽台,那裏有一隻狗,是她兒子的玩伴,狗名字我已記不得,但我永遠不會忘記她與那個男孩的名字。

我造訪過她的住所約二次,中間又零星的有一二次左右,我們在她家附近的咖啡店吃飯聊天。

其實再見她之前,我已經被告知了跟她有關的故事,但那些,都沒有她本人親口跟我對談時的印象深刻。

跟她見過面的那幾次,現在的我回想一下,談的內容大概關於:

一、她的家庭背景

二、她的精神狀態與導因

三、她當時自己認為的現狀

四、她的婚姻與兒子

 

家庭背景的部分,她說,自己與父母的關係一直困擾她,尤其是她與父親的關係。父親愛她如愛妻,那種複雜與詭異的對待方式,引發她母親的長期不滿,所以把她當成情敵看待。她認為自己的精神問題,其中一個最大導因是來自家庭,她說,她第一次發瘋,或,發現自己發瘋,是在她徹底感悟自己的父母其實一點也不愛她。他們對她的控制跟教育方式,讓她無法接受自己,也無法接受家人,所以,她發瘋了。(「發瘋」是她本人描述自己時所使用的詞彙,不是我給的)

精神狀態與導因,剛剛說到了家庭,再來是婚姻。她說,自己明知自己有精神的問題,但是她一直沒有去處理,尤其她高分考上師專,然後走進校園得到了一份人人稱羨的工作,她以為自己應該會好起來。結婚後,她靠著當學校老師的工作收入,加上自己勤勞的在家裡收學生教鋼琴,她在很短的時間內累積了一筆金錢,買下這個坐落鬧區的公寓,而她的孩子也在這個時候來報到。

不出幾年,她的精神問題,奇妙的,(其實一直都沒消失過)又開始回頭來找她,而且越演越烈。她的困擾,沒人理解,沒有幫助,所以就繼續的放著。

她的婚姻沒有維持很久,她描述自己真正的「發瘋」是在發現老公其實根本不愛她,那個男人愛的是她賺錢的能力,根本沒有愛上她這個人。她說,自己從沒有想過,一樣的事情,怎麼可以再來一次?這個醜陋的事實「其實這世界上沒有人真正愛過我」,導致她的精神狀態跟問題一觸即發,而且無法收拾。

她離婚後,開始每天想自殺。她說,她在最混沌的時期,曾經丟下兒子一個人,當時那個男孩才五六歲;她一個人獨自的,訂了花蓮的飯店,一個人前往。她帶了一罐安眠藥跟遺書,她給自己訂了一間最好的房間,然後,躺在飯店的床上,服下安眠藥,等待死去。

可想而知,沒有成功。她被房務人員發現久不應門,專業訓練的飯店人員馬上報警,整件事情的結論就是,她嘗試自殺失敗了。

這中間她其實反覆的嘗試要再自殺,但都沒有成功,其中一個原因是,她看見兒子,就狠不下心,所以上次才會自己一個人去花蓮。她也說過,自己曾經躺在床上,不洗澡不吃飯,就是二眼直視天花板,怎麼也動不了。她的兒子,當時才六歲左右,自己到冰箱翻找東西,準備食物拿到她的床邊,哭著哀求媽媽吃點東西。

多麼傷心的故事,傷心的是我看著那個男孩(當時的他剛上國中),才十來歲的年齡,眼睛裡是不可思議的早熟。我知道,他吃了很多苦。

我們說,吃苦,它有很多種型態。

這個男孩,受的是精神上的苦,經濟上他不煩惱,因為他母親每個月的退休俸加上沒有房貸的壓力,他的生活中不會有金錢的壓力。很多人說,窮就是苦。是嗎?我認為,這世界上有很多連錢都解決不了的問題,那是苦,而且是更難超越的苦。

這個男孩個性內向,話不多,他惟一的好朋友,就是那隻狗。他知道他媽媽不喜歡狗,但是他堅持要這隻狗作伴,當時的我想,沒有這隻狗,這個男孩大概很難撐到今日。

這個女性長者,她後來信奉基督教,她說,我現在好多了(當時的她),因為,我真的沒想到,我在聖經裡面找到了所有的答案。

所以她的生活中,大部分的時間是讀聖經以及禱告。

我記得有一次,我與她,還有當時的男友,談起家庭的部分時,男友哭了,因為他也分享了自己承受了來自家庭的巨大壓力,讓他長年來喘不過氣。那是他從未對我提起的,當時的我,其實嚇了一跳,他的哭泣,在那一個當下獲得一種精神上的紓解,我想他應該哭完之後有感覺好很多。但,他畢竟是個正常人。精神病的患者,或許哭,或許不哭,無論他們哭與不哭,他們的問題都很難會獲得改善,這是個很傷心的事實。

林奕含說過,已經被插入的,不會被抽出來。

赤裸裸地也誠實的道出,精神病是個無解的習題,它不會痊癒,只有控制。

那一年的年底,那位男友家裡辦了一場聚會,他們邀請了這位女性長者。她穿上雪紡印花的洋裝,一頭長髮流洩而下,她搽上自己喜歡的口紅,她平常就會買專櫃的化妝品。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,她送了我一個專櫃的化妝包跟口紅。

現在的她過得好與否,我已無從得知。

但她的人生故事,一直在我的腦中,從未消散過。

一個真正的精神病患者,曾經真誠的赤裸裸的袒露過自己的心,在我的面前。

謝謝她,給我上了一堂名為困境的課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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